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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舊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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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舊印(8)

店小二帶她一路上到二樓, 繁華之處的酒樓因是座無虛席才對,比起一樓的熱鬧,二層一眼望去空無一人, 唯有角落雅座垂了簾。

顯然是那位故人包了場。

每扇窗都大敞著,風與喧嘩沒有顧慮闖入屋子, 陽光與樹影在油亮的木質地板搖曳。

這個故人很了解她, 知道什麽樣的環境下,能卸下她的防備,又或許他知道她喜歡的一切。

店小二停步在簾子前, 待沈知梨走過去後,才將簾子揭開。

確實是位熟人,他坐於盛滿陽光的房中,骨相優越, 五官分明立體,卻不帶半絲攻擊, 一襲盛蓮白衫, 溫潤儒雅, 發絲拂動,他轉過頭來, 褐色的眸底含著星光, 彎起眉眼對她溫柔一笑。

光風霽月似春柳的公子白——謝故白。

沈知梨心頓時漏了一拍, 並非對他有情,而是對他出現在京感到意外。

“謝故白......”

“阿梨。”

沈知梨目光在房中晃了圈, 這間房只有謝故白一人, 店小二垂下簾子離開, 將空間留給他們。

阿紫不在這裏......

她盯著簾子想離開,卻又驚醒她若不留下, 他會把阿紫藏起來,不過現下能知道是謝故白帶走的阿紫,她因是沒有危險。

謝故白給她倒了杯茶,推到對面的空位,“許久沒見,阿梨不會喊人了。”

“謝......謝故白。”沈知梨遲疑剎那,最終還是喚了他的全名。

謝故白掀起眼皮望著她,默了溫和笑道:“罷了,坐吧。”

沈知梨捧著那杯茶,兩人幹坐著,半晌沒有對話,桌上擺著佳肴,一道糕點金燦燦引她的註意,陳常山醉仙樓特色,金酥餅。

“阿梨,怎麽不喝?”謝故白給自己添了杯茶,端起喝了兩口,“沒毒。”

沈知梨在他的註視下,將茶水灌進幹澀的喉,“你冒然出現在京,不怕帶來禍事?”

謝故白眸中含情,這話傳入他的耳中,便成了關懷,他別過頭朝樓下的街道望去,人來人往,謝家之事源源不斷。

“死於寒夜的謝家,活在眾口的陽光之下。”

沈知梨看向街道,並未答話。

“阿梨......”謝故白不知何時,早已將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你不願喚我原來的稱呼嗎?”

她道:“公子白。”

他一派儒雅,看面容倒真不像會武之人,也難怪當初在餘江他將一身武藝深藏,若不是她遇到危險,危急時刻,他怕是不會展露。

謝故白低笑糾正,掀起眼皮,“是謝哥哥。”

沈知梨默然,望著他,“許久沒見,有些生熟了,最近京中事變,危機四伏,公子白打算在此待幾日?”

謝故白:“阿梨......才見到我,就開始趕人了嗎?我這次來正是為了見你。”

沈知梨捏著茶杯,樓下公子白與郡主的故事源源不斷,她沈默良久,“謝家故事是你放出去的。”

謝故白怔了會兒,欣慰道:“阿梨比從前精明了不少。”

他指尖在桌面輕敲,語氣低沈,“我不過放出少許謝家的事,沒想到短短幾日發酵罷了。先皇在世,眾人不敢提及,可是阿梨你看,人人都知謝家含冤而死。”

沈知梨:“你想說什麽?”

謝故白靜默,“謝家已不覆存在,我也已經......不如從前,不再占據你的心......對嗎?”

沈知梨:“你放的消息,不止謝家含冤一事,還有我們的舊往。”

“是......”他並沒有否認,“從入城以來,仙首的名聲皆傳於百姓口中,他是個足智多謀之人,是萬仙之首,受人敬仰,得人敬重,但是阿梨,他是個殺奴,一個見不得光的殺奴。”

“他不是。”沈知梨眼眸冷下去,“他沒有自甘墮落,沒有永沈淤泥,他想站在璀璨的陽光中,他努力走上高臺,洗刷所有不堪。他以命除邪,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他早已不是殺奴,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會是,絕不會成為任何人的殺奴,所以.....謝公子日後還請不要再提這二字。”

窗外闖入的陽光短暫被飄動的雲遮擋,謝故白褐色的瞳仁幽沈,隱晦不明,當雲散去,光際穿過樹梢,樹影斑駁映在深刻沈澱的木紋桌上。

死寂之後,他端起茶杯準備喝一口,卻發現杯中已空,若是以前,他的阿梨定會第一時間發覺,親昵喚他,笑臉盈盈給他把茶蓄滿。

謝故白望向她,而沈知梨這時註意到他手中的空茶杯,他好似在等她,但她仍然不動。

須臾,他道:“阿梨,和我回餘江吧,我會力所能及給你最好的一切,無論是你要的名聲、權力、地位,我都能給你。”

沈知梨搖頭拒絕,“多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我不是你的阿梨。”

“如實說......”她遲疑未決,究竟要不要將她的身份告訴他,他與原身沈知梨遺憾的過往,或許真該有個句點,可她又不知如何出口,她在去見他的路上,被奪了舍?

於是,她只好編個謊言,“郡主在尋你去的前幾日落湖......我......奪了她的舍......已不再是原來的她......”

對面的人仿若沒料到她會扯一個聽起來如此荒謬的謊,他怔神沈默著,像是在回憶,眉頭微動,終是不信她所言。

“阿梨不必用這種謊搪塞我。你雖僅有幾分像兒時,可成長中五官變動再正常不過......”

“謝故白,是與否,都早已回不去。”沈知梨打斷他。

“阿梨喜歡上了他。”

沈知梨直截了當,語氣堅定,“是。”

“你們二人到哪一步了......”

“談婚論嫁。”

謝故白呆滯著嘟囔這四個字,“你能否......再喚我一次。”

“謝故白,我已心有所屬,你也早已娶妻生子......”

“我是逼不得已,葉婉逝去......”

“腹中胎兒如何說?”沈知梨蹙起眉,“我不明白,你為何冒險回京,就算先皇駕崩,新皇難得就不會為難你嗎?”

“為了見你一面。”謝故白解釋道:“我需要葉家活下去,所以娶了葉婉......但她腹中胎兒......不是我的......”

沈知梨震驚看著他,他繼續道:“是一次酒後,那天葉家得來大生意,大夥都在慶祝,都醉的不省人事,葉婉走錯了房......她與府中管家過了一夜,葉家氣憤怕在幽水城毀了面子......後來私底下除掉了管家,我與她這才成的親,可惜後來生出來的是個死嬰,她的身子也不好了。”

“婚後我與她也從未有過那事。”

沈知梨一時不知如何回他,他渴求又執著對她解釋,摘清於葉婉僅是報答之恩。

她還是想他死心。

“我……與鶴承淵已有過……”

這輕輕一語,就像巨雷直下,她像是訴說著日常,對這種事情並不避諱,好似她言下之意,是非他莫屬。

謝故白面色發白,詫異註視著她,唇張了又合,終是一言未發。

沈知梨放下茶杯,“我聽說了……謝家當初的事,永寧王府沒有出手相助,你驚險逃離,在顛沛流離的生活中幸得葉府相助……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麽……我也不知……只是……情意而言,沒幫到你,確有虧欠。”

“阿梨……”

沈知梨截話,“謝故白,我認定了他,出來見你一面,吃了飯,他會生氣,所以……阿紫在哪?我該走了。”

謝故白淺笑一聲,將茶杯推到她面前,“阿梨,給我倒杯茶吧。”

“謝故白,京中危險,你應早些離開。”

他眸光深邃,燦爛的陽灑在面容,可眼中的光卻擠出在外,笑意不達眼底,又重覆道:“阿梨,給我倒杯茶。”

沈知梨盯著茶壺,茶杯不續滿,他恐怕不會帶阿紫出來,她為他倒滿茶後,把杯子推了回去。

“阿紫在哪?”

“阿梨與這姑娘是什麽關系?”

“路上遇見的姑娘,她來京尋親。”

“遇上知心朋友,是樁美事。”

“她在哪?”

“阿梨急什麽?我若直報名字,不帶她來,你會來嗎?”謝故白窮追不舍,想從她嘴裏聽見她的自願。

沈知梨不知道他是怎麽回事,謝故白像變了個人,雖然……她並沒有多了解他,但對比起在餘江時,現在的他哪怕面帶微笑,仍令人後脊發涼。

“……不會……”

謝故白苦笑道:“阿梨為了鶴公子,一點違心虛假的話都不願說於我聽,就像當年……為了我,不顧一切的你。”

“謝故白。”沈知梨已經有些不悅,耐心也即將耗盡。

謝故白曲指在桌面敲了兩下,沒一會兒簾子從外撩開,阿紫被頭戴鬥笠之人鉗住胳膊戴了進來。

“沈小姐!”阿紫被摁到她身邊坐下。

沈知梨檢查一圈,阿紫沒有受傷,她對謝故白道:“若沒什麽事,我們先走了。”

她仰頭,頭戴鬥笠的人身高體壯,如墻堵在門口,她驟然把目光放在平靜喝茶的謝故白身上。

他漫不經心放下杯,拿起筷子,“阿梨嘗嘗,這些都是阿邶的拿手好菜。”

“誰?”沈知梨愕然甩頭。

柔簾垂疊在他壯碩的肩頭,他脫下鬥笠,露出嬉笑面孔。

“懷淑郡主,好久不見。”

“楊邶?!”沈知梨目光在他與謝故白身上移動。

楊邶:“原來郡主失憶不記得事了,我說怎麽破酒家見到我不認識呢。”

他熱情坐到謝故白身邊,招呼她,“快嘗嘗,都是你喜歡吃的,公子特意讓我做的。”

阿紫在桌子底下不安輕扯沈知梨的衣袖。

沈知梨拍拍她的手安撫,對謝故白道:“我們還有事……”

謝故白並不打算放人,“我冒死來京就是為了見你一面,陪我吃頓飯這般不願嗎。”

他夾起一塊紅燒排骨放她碗中,“阿梨今日一直在拒絕我。”

沈知梨嘆息,“謝故白。”

楊邶見狀不對,當起和事老,“郡主你嘗嘗看,我做頓飯可不容易了。”

沈知梨:“楊邶......我忘了些事,只隱隱約約記得,我們是一同長大的嗎?”

楊邶聽出她是在試探他與他們幹系,噗嗤一笑,“郡主現在見誰都如此警惕了,我哪能和你們長大,我是江湖人士,與公子相識是在餘江,後來四處游蕩,來京遇上醉酒的郡主,把我認成小郎君了,拉過來灌酒了,再之後,謝公子托我照顧你,我們可是破酒家常客。”

沈知梨默然,她沒有記憶,但據他所說似乎沒有漏洞,真是她多慮了嗎......

她拿起筷子吃菜,“阿紫吃完我們再去逛吧。”

沈知梨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對菜動過筷,她才會吃。

而謝故白也知她心所想,每一道菜都夾了一遍。

這頓飯,幾乎是楊邶在活躍氣氛,只有他一人喋喋不休,哪怕沒人搭腔,他也說的熱火朝天。

她要去找鶴承淵,要是被他發現她和謝故白在一起,本來兩人在餘江就不對付,見面不得打起來。

沈知梨坐如針氈,略顯焦躁,簡單扒了兩口飯,就想離開了,“我吃好了,若是沒什麽事,我帶阿紫先走了。”

“謝故白......我們之間,暫且到此為止吧。”

謝故白手中一頓,“到此為止......”

楊邶禁聲,小心瞥視垂首的謝故白,“郡主......你們多年未見......”

沈知梨:“嗯,你早些離京。”

謝故白悶聲道:“好。阿梨陪我回府一趟吧。”

“謝故白?你不知道現在是何情況嗎?”

“我知道,我是餘孽,阿梨是要說這事嗎?若是,不必再說,陪我回府。”

他一字一句強調,不容反駁。

“謝......”

“多年沒回過家......荼蘼花,該開了。”

......

沈知梨掙不過,隨他走在大街上,楊邶把鬥笠遞給謝故白。

去往謝府的路很漫長,他放慢步子,萬分珍惜只在夢中見過的場景,與故人舊地重游。

他們並肩而行,小攤前他會止步問她有沒有興趣,可她永遠都在對他搖頭,拒絕他。

她不接受他的好意,不與他觸碰,從前見到他會沖進他懷裏,會與葉婉爭風吃醋的少女,如今對他僅剩疏遠與警覺。

沈知梨:“我吃飽了,吃不下了。用的也不缺,他會給我買。我送你到謝府門前,荼蘼......我就不看了,你早些離京。”

謝故白聽了她幾個時辰拒絕的話語,此時心裏也沒了太大的波瀾,他一笑而過,“阿梨為何總是趕我離開,我會離開的,陪我看一場盛開的荼蘼吧。”

“謝故白,謝府舊址我路過一次,已燒成殘破的廢墟,又何來荼蘼。”

“荼蘼頑強,風吹又生。”

“你從前為我奪來的荼蘼在王府開的嬌艷,謝府的......”

謝故白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阿梨,你說與他是真心相守,他怎麽沒陪你出來?”

沈知梨啞然,“他、他......今日有事。”

“他把你扔下不顧嗎?”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除邪是仙家大事,大事一完,仙首大人又有何事比你還重要?”

謝故白垂眸去握她的手,被她躲開了,“陪我看完荼蘼,我就走,成嗎。”

“我......”

還沒等沈知梨拒絕,謝故白半瞇眸子,道:“不要拒絕我。”

他平淡的語氣裏透著病態的偏執,與溫柔如玉的行舉十分不搭,也使她有些壓抑。

沈知梨不再接話,不拒絕也不答應,只大步往前,希望盡快結束不適。

就在她拉著阿紫上前兩步時,謝故白趁勢攥住她的手腕,“慢些,不急。”

沈知梨頓步,“放手。”

謝故白固執著,沒松,反倒握的愈發緊了。

阿紫擔憂道:“沈小姐......”

沈知梨皺起好看的眉,“放手,你捏疼我了。”

“就這麽著急甩脫我嗎?阿梨......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想與你看那場爬滿整個謝府的荼蘼,你不是最喜歡了嗎?”

“我不喜歡荼蘼。”

“你喜歡。”

“你!”

“嗡——!”何物朝他們飛速襲來,楊邶會些功夫,最先察覺,他正要出手時,謝故白摁住了他的手,制止他。

一本書重重砸在他的胳膊上,隨後落地,風吹頁面,沈知梨看清幾句,是說書人的春宮事?!

她驟然回頭,鶴承淵面無表情聳立人群,目不斜視鎖住她。

沈知梨放眼去才發覺,這條巷子走兩步就是說書人的屋子,而說書人幾日前離京了,鶴承淵一夜未歸該不會!在說書人屋裏翻了一夜......春宮......事......

完了......她該怎麽解釋,這個場景。

不等她開口,鶴承淵目光掃視幾人,譏誚笑道:“沈大小姐,果然是這般四處留情,不過一夜沒伺候你,你就找上了其他男人。”

“..........”

有她解釋的,就這一早的事,解釋起來夠她寫本春宮事厚的小冊子了。

阿紫指著楊邶道:“鶴公子誤會了,沈小姐她......是因為這位公子將我帶走......”

“沈大小姐不說話嗎?”

她話都沒說完,鶴承淵打岔,不想聽她說,反問沈知梨,“阿邶。這位遮面的又是何人?阿文還是阿南,不給我介紹一下?”

他俯身嗤笑,神色薄涼,勾起她鬢角的發別到耳後,“畢竟都是要服侍沈大小姐的,不是嗎?”

“.......”沈知梨企圖掙脫謝故白的手,但他仍然不松,勢必要與鶴承淵針鋒相對,鶴承淵做事從不在乎後果,也不在乎場合,這地方,他拔刀就能打上幾個回合,定要分出勝負,才會罷休。

“鶴承淵,我一會兒給你解釋。”她轉頭對謝故白道:“放手。你問我他在何處,而今我君就在這裏,謝公子此番握著我,是不是有些不妥。”

‘我君’二字,在她唇齒間咬得極重,強調著。

鶴承淵陰郁的眸微震,卻又在‘謝公子’三字蹦出來後,燃起怒火,街邊娃娃親幾字時不時囂張地灌入他的耳中。

忽然,寒光一閃,血色飛濺,砸染春宮冊,謝故白手臂出現一道見骨的傷口,血源源不斷滴落在地。

“鶴承淵!”沈知梨驚呼道。

鶴承淵漫不經心,拎起衣擺擦刀,“下一刀,斷臂。”

這衣裳是她買的,他是真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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